不管去了哪裏，無生永遠能在第一時間，對當地的美食無師自通，對於達成此天賦的方法和速度，鱗生不太知道，但絕對心服口服。

此時，他跟著無生走出悅椿樓，七拐八拐進了一家小店，店主是個老婦人，帶著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，張羅著不大不小的三五張桌子，乍眼一望毫無特別之處，但無生路過街巷上數家飯館，徑直找到這裏，開心的走進去，開心的坐下來，開心的等著小姑娘端來老婦人自制的青團子。

“你以前來過樟州？”

“沒啊，”無生搖搖頭，有些福至心靈的眨眨眼，問道：“是不是對這家店沒自信啊？不用的，跟著我吃不會錯的。”

鱗生終於沒忍住：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
“嗯……”無生想了想，沒想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好理由，只好從實招來：“其實我也是看感覺啦。”她說著，突然就覺得底氣不足，補充道：“真的，那些認真想做出好吃的東西的人，走到店門口就能聞到真正的香味。”

正說著，小姑娘端來秀色可餐的青團子，無生急忙夾了一個遞給鱗生：“你嘗嘗，肯定好吃的。”

鱗生對吃的並沒有興趣，他看著無生無生樂呵呵的給自己夾了一個，咬了一口笑得更開心的表情，輕輕問道：“你真的打算幫他找人嗎？”

“嗯！”無生點點頭：“那天若非是他，我可能真的堅持不到安全的地方了，十六叮囑過我的，不可欠人情。”

“如果找不到呢。”

“那…那我們也盡力了。”無生露出一個標準的“段十六式”微笑：“我答應了幫忙，真的沒幫上他也不能怪我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但是鱗生，我覺得這件事情有點怪，你要答應我，不可以再像上次那樣沖動了，雙邪劍也絕對不可以拔出來，聽見沒有？”

“…好。”

這麽乖的鱗生，無生簡直要笑開花，她吃了一口東西，還是不放心：“那個，也許你會覺得我管太多，但是無論如何，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，你現在還沒有完全恢覆，若是出了什麽事，我做的一切就沒有意義了。”

意義？鱗生心裏默默的念了一遍這個詞，這個詞就跟無生說的那些“好吃”、“好玩”一樣，對他而言並不重要，他也並不在意。不過，就像眼前的青團一樣，若無生真的覺得好吃，覺得重要，鱗生也不介意浪費一點時間作陪。

他的記憶還不完整，但是他已經足夠清楚，陪著眼前的這個人就是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。

吃過青團，無生捧著肚子心滿意足的在街上溜達，好久以後她擡手看了看手腕，不由得嘆了口氣，鱗生見她突然一下垂頭喪氣的，問道：“怎麽了。”

無生撇撇嘴：“還不是這破引石，今天上午它動了一下，然後就再也沒反應了…”

鱗生皺了皺眉：“是你和那人說話的時候？”

“對啊…”無生答了一嘴，然後恍然大悟的說道：“該不會，和他那失蹤的寶貝妹妹有關系吧！”

鱗生不置可否，無生卻已經興沖沖的念叨著“城南、城南”，一邊擡腳就走了。

比起城東的繁華熱鬧，城南顯得僻靜些，但一路走來楊柳依依、香樟舒朗，讓人不知不覺就放慢了腳步，無生鬥志昂揚的的走了一炷香時間，也有些累了，見景色甚好，幹脆一路溜達一路看，不知不覺路過了一個寬門高墻的院子，門匾上“莫府”二字十分醒目，門口站著兩個吊梢眉的家丁，看著不是很好惹的樣子。

無生二人對視一眼，走到拐角處，輕輕一躍，悄無聲息的落到了墻內的院子裏。二人摸索著，從院子一路往內堂摸去，正午時分，整個莫府都靜悄悄的沒什麽人，偶爾拐角的時候看到零星一兩個丫鬟倚著門口或哪裏打著瞌睡，看這懶散的氣氛，大約是主人不在家中。“那蘇守言說他來過這裏，並沒有得到什麽線索。”無生低聲說道。

“所以你打算找什麽？”

“就看看，一個人怎麽可能消失得無影無蹤呢，何況那個蘇老板連你都能看見，又怎麽會丟了他妹妹的行蹤？”

兩人一路說著悄悄話，一路已經摸到了內院，突然，無生眼前一亮，示意停下。鱗生看過去，不遠處，一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，在一個懸掛著白紗的房門口低聲哭著，看房間所在的位置，似乎是小姐太太們的居所，只是若是小姐太太死了，怎會只有門口掛著白紗？

無生弄出一點動靜，那小丫鬟頓時嚇了一跳，左右看兩眼便要走，無生卻已經跳了出來，恰好擋住小姑娘的去處，小姑娘還沒來得及尖叫，只看到一只袖子從眼前一晃而過，就失去了意識，楞楞的站在原地。

瞟了一眼鱗生，似乎在問“厲不厲害？”，鱗生冷著臉沒有搭理她，無生撇撇嘴，看著失去意識的小姑娘問道：“你怎麽在這裏哭？”

小姑娘楞了片刻，慢慢開了口，音調卻毫無起伏：“…我想念小姐…”

“哦，小姐怎麽了？”

“…小姐突然得急病去世了。”

“什麽急病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…突然一下就…”小姑娘說夢話一般慢慢說道，癟癟嘴又掉下淚來，無生耐心的等她恢覆鎮定，繼續問道：“你與小姐感情很好？”

“之前我在街上討飯，小姐看到覺得我可憐，讓我來府裏當丫鬟，我感激小姐…”

“除了小姐，最近這府裏還有沒有人突然去世或不見了？例如丫鬟之類的。”

小姑娘搖搖頭：“我…我不知道，我在廚房當差的…平日也不出來…”

“你仔細想想，有沒有聽說哪個丫鬟贖身或出嫁的事情？”

“…小姐去世後，老爺覺得她的貼身丫鬟與小姐情同姐妹，就開恩放她自由了…”

“很好，她叫什麽名字？出去以後去了哪裏？”

“我聽小姐叫她萍兒”，小姑娘笑了笑，又搖了搖頭，雙眼無神，面目憔悴：“之前，我陪廚娘去買菜好像看到她了，可惜她走好快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…”

“你在哪裏看到她的？”

“就在集市口，她掉了一個香囊，我還撿了，都沒機會還給她…”說著，小姑娘從懷裏拿出一個紅色的小香囊，一對鴛鴦十分醒目，無生伸手想拿過來看看，鱗生突然出現在一旁，說了句：“別碰！”

無生一楞，鱗生已經上前，將她的手拉回身側，說道：“不要碰。”

“咦？”無生徹底蒙了，不知道一個香囊，鱗生怎麽這麽緊張。鱗生指了指那個香囊，追問道：“你看不見？”

無生皺皺眉，打趣道：“鴛鴦？”

鱗生抓過香囊，拉著她一邊向外走一邊回道：“出去再說。”

無生被他拖著走出老遠，這才想起來回頭打了個響指，小姑娘突然驚醒般回過神來，想起剛才聽到的響聲，急急忙忙埋頭走了。

“到底怎麽啦，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？”

無生被鱗生拉著，想到自己來一趟就有線索，內心雀躍，一疊聲問著，誰知剛出了別院，就有人聲由遠而近。鱗生回頭將她一繞，閃身躲到別院門口的花叢中。

是兩個巡院的家丁走了過來，一邊走著一邊說著什麽。

“……月錢還沒下來呢…”

“不用咱們花錢，小六兒做東。”

“小六兒……？他不是關著呢嗎？”

“不知道吧？他贖出來了。”

“啊！他不是把那個……”其中一人有些驚訝，說了一半急忙壓低聲音問道：“不是打死人了？如何能贖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，不過你可別聲張，小六兒說咱們一起長大，他偷偷做個東就要跟著他老頭回鄉下去了，咱就好好吃，吃完就當沒見過。”

“誒誒……”那個家丁點了點頭，兩人又扯著別的事情慢慢走遠了。

無生看著兩人的背影，心想這是什麽府，不是急病就是打死人，看來也是夠亂的。鱗生看到周圍沒有響動了，拉著無生又走了一段，跳出墻外。

一落地，無生就急急忙忙的繼續追問，鱗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，他張開手掌，一團藍色的冷火將香囊慢慢點燃，“別燒啊……”無生有些著急，鱗生點點頭：“你仔細看。”

香囊安靜的燃起來，鴛鴦的圖案漸漸化為黑色的灰燼，無生心疼的看著，還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，當整個香囊燃燒殆盡的時候，一絲紅色突然顯露出來，無生眼裏閃過驚訝，湊上去，看到一小段燃著紅光的紅線，在鱗生的幽冥之火中顫動，就像無力的掙紮。沒多久，紅線終於消失於火中，那一點點紅光也不見了。

“這……”無生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了，這麽多年來，她都是靠著“紅塵”本身的吸引在這人間轉來轉去的，雖說有些武功和力量，但她連蘇守言是不是人類都看不出來，何況這樣一截隱秘的線頭。她不甘示弱，說道：“我看那小姑娘，年紀輕輕就憔悴得很，莫非跟這個有關系？”

“應該是。”鱗生回答道。

猜對了！無生偷偷樂了一下，笑著追問道：“如果萍兒就是蘇守言的妹妹，那咱們可要快點找到她才行啊，你既然能看出這個東西，能不能看到它從哪裏來的？”

鱗生搖了搖頭：“如果這東西真是他妹妹的，那她的情況會比你想象的還要覆雜。”他說著，看著無生，無生知道他的意思，不在意的說道：“放心吧，不會有事的。”

說著，無生不想放過已經獲得的信息，提議道：“要不我們去那個什麽集市口看看？”鱗生沒有回答，他對蘇守言印象原本就不好，如今他妹妹又牽扯到非人的事情裏，一想到此前無生被他傷到，就十分不情願她再卷入覆雜的事情……正想著，無生已經不耐煩的拖著他，說著“走啦走啦”就出發了。

鱗生任她抓著手腕，看著她的背影，又忍不住想到這次出門的短短時間裏，她看不出來蘇守言的身份、察覺不出香囊上危險的邪物，甚至避不開小小瑩草的突然之舉，那她到底是如何穿梭在魑魅魍魎之中，集齊一整顆“紅塵”的？

“你，”猛然聽到自己開口，鱗生有些吃驚，生生頓住。無生回過頭好奇的看了他一眼，見他不說話，剛想問他，已經走到了集市口附近，她松開手跑上前去轉悠了半天，實在沒發現什麽異常，這才忍不住問道：“你剛才想說什麽？”

鱗生想了想，說道：“你以前遇到危險的時候，都怎麽辦？”

無生眨巴了下眼睛，不明白這個問題從哪裏來的，無所謂的回答道：“逃跑啊，不然呢？”

“…如果跑不掉呢？”

“……”無生有點無法回答，她在心裏默默想了一下鱗生的思路，莫名的有點明白了，說道：“你該不會認為我一點能力都沒有吧？”

“不是。”

明明就是，無生在心裏撇了撇嘴，解釋道：“怎麽說呢，我是沒有十六啊你們啊這麽厲害啦，不過，危險當然是能察覺出來的，我可是師從最狡猾的狐貍段十六，別的不說，還是很機靈的。”

鱗生默然，“段十六”和“機靈”兩個詞，他無論如何都聯想不到一起，無生繼續說道：“再說，我運氣很好的，逃一兩次命小意思啦。”

至此，鱗生決定將無生數十年來的安然無恙歸結於運氣，嘆了口氣輕輕說道：“以後不要離開我身邊。”

“嗯，放心，我也是這麽想的。”無生說道，眼光掃過不遠處的一排店鋪，樟州屋舍比起其他地方更齊整些，統一的灰黑屋頂與白墻看起來賞心悅目，大大小小的飯館、當鋪和點心鋪子猛一看上去都長得一樣，只有各種精心設計的匾額指示著它們的身份。時間已經到了下午，行人如織，集市口連著周邊都熱鬧非凡。

無生心裏念叨著香囊，眼睛瞟過一家裁縫鋪，卻突然一驚，拉住鱗生回身躲到墻角裏，整張臉都白了。鱗生感覺到什麽，他任無生拉著，眼光掃過去，心裏已經知道了原因。

無生瞟過去的裁縫鋪門口，背對著無生他們站著一個人，白色長衫如靜止一般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自成一個世界，修長挺拔的背影，腰間一柄普通長劍，漆黑頭發隨意綁在身後，普通人看過去會覺得他和行走江湖的所有人並沒有兩樣，但是對無生兩人而言，即使隔著這麽遠，那個人身上的氣息依然強烈，一種人類覺得“幹凈清爽”、而妖邪退避三舍的氣——三十三界神族的氣息。

仙人經常游歷人間，無生收集“紅塵”的過程中也經常要和那些魑魅魍魎打交道，或多或少都會遇到斬妖除魔的仙人，只是很少會如此驚訝。鱗生心裏冷冰冰的，看到無生白了臉，又要沖出去，想也不想就拉住她，冷冷說道：“不是。”

無生回頭看他，眼光游移，有些微紅：“…真的嗎？”

鱗生目光微冷，不再答話。無生便冷靜下來：“那，等他走了我們去看看？”鱗生點點頭，心裏卻沈了下去。

只是一個背影，就如此在意嗎…？

大約也感覺到鱗生心情不好，無生不再說話，兩人沈默了一小會，再探頭時，那人已經不見了。兩人從拐角出來，有些奇怪的打量那家店鋪，樸素的匾額上，“謝氏裁縫鋪”幾個字安靜的倒映在午後的陽光裏。

“我剛還一直念叨著香囊，這樣看來，還挺巧呢。”無生調侃道，仔細打量了兩眼，卻什麽都看不出來：“能引得仙人駐足，這家店只怕不同尋常。”

鱗生皺了皺眉說道：“我感覺不到任何氣息。”

“幽冥之氣？”

“也沒有魔氣和仙氣。”

“所以，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裁縫鋪嗎？”無生沈聲說道，心裏有些不安：“我想進去看看。”鱗生左右看了一眼，淡淡說道：“我去四周查探一下。”

無生一楞，急忙叮嚀道：“你不可洩露蹤跡，那個…只許查探，不許動手。”

聽到她這樣擔心，鱗生心裏愈發冷了，垂眼不答，轉身一閃已經不見了。無生在原地楞了一會，被鱗生突然就生氣的樣子嚇了一跳，心裏過了一遍自己說的話，一邊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了，一邊又覺得鱗生也反應過度了，有些委屈的扔下一句“小氣…”，這才轉身慢騰騰的朝裁縫鋪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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